第97章 分道揚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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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悟空一動不動，只是死死盯著黃眉老祖手心裏那枚果核。
一旁, 玄奘和龍筱白等人也剛剛落地站穩身形, 看著這一幕, 心中也是驚疑不定，他們只知道這白布袋子是個吸收性的法寶, 卻全然沒有料到為什麽果果一個會動會跳的靈果被吸進去之後, 再出來卻變成了一個果核。
半晌之後，孫悟空沈聲道：“把果果給我還回來。”
一聽這聲音, 龍筱白立刻意識到孫悟空正在暴走的邊緣, 此時他正在竭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火。
果果對孫悟空有多重要, 龍筱白再清楚不過，雖然一直以來孫悟空對果果都是不太在意的態度，有時候甚至有些不耐煩，但其實從五莊觀中孫悟空把果果從後院裏抱出來開始，到後來跟兩人心心相印果果順勢住進了孫悟空的耳朵眼裏, 其實他早已經把果果看作是自己人, 是取經小分隊中不可或缺的一員，這些話雖然孫悟空沒說，但大家心裏都知道。
但是，現在, 果果變成了一顆幹癟的、毫無生氣的果核。
被人很隨意的捏在手心裏，肆意把玩。
黃眉老祖用兩根手指掐起果核，放到眼前仔細看了好一會兒，似乎覺得這東西十分有趣, 怪聲道：“也是奇了，一個孩童吸進去，出來卻變成了一個果核，讓我猜猜……狀似孩童，四肢俱全，能跑能跳，這東西該不是傳說中鎮元大仙養出來的人參果吧？唉，你們這幫人身上好東西還真不少啊，可惜了，這種靈果讓我吃了多好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，當真是半點用處也無！”
他的語氣頗為調侃，看著果核的眼神儼然在看一樣沒有用處的廢物，全然沒有把果果當成有靈性的生命，只是在後悔自己沒有先一步察覺到人參果的存在，好吃掉給自己延壽。
龍筱白紅著眼睛道：“你把果果給我變回來！”
黃眉大仙皺眉：“變回來？怎麽可能，你是在說笑話麽？只要進了我這袋子，無論人神鬼妖，頃刻間便會退化成嬰兒狀態，不可能再變回來了……”
話音未落，孫悟空縱起一道金光就朝黃眉老祖一棒甩了過去。
這一棒的力度驚天動地，龍筱白知道孫悟空是真怒了，現在出手已經是忍無可忍，黃眉老祖只勉力阻擋了幾下，就被砸的飛撞到墻上，打得鮮血迸流，鼻子歪在半邊。
豬八戒和沙和尚也拿起武器奔了過去，孫悟空一棒搗在黃眉胸口，居高臨下俯視他，彎下腰對上黃眉的眼睛，依舊沈聲道：“還給我，否則殺了你。”
他早已忍耐多時，此時面目幾近猙獰，近在咫尺，黃眉腫著半張臉，顫聲道：“你敢……我是靈山雷音寺的人，是彌勒座下的童子，殺了我，你們也沒什麽好處。”
金箍棒的尾端又朝下陷了幾分，胸腔裏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，伴隨著黃眉的慘叫，孫悟空一腳踩上他的腹部，罵道：“我管你是雷音寺還是雨音寺！動了的我的人，要麽給我齊齊整整的還回來，要麽就給我償命！”
黃眉老祖垂死掙紮地威脅道：“不過是一個人參果！你們要是敢動我一下，我就把他的果核也捏碎，讓你徹底……”
孫悟空神色一凜，擡腳就要踩住黃眉老祖那只還捏著果核的手。
誰知，就在這一瞬間，原本就已經驚懼到了極點的黃眉老祖，見孫悟空擡腿又要動作，以為他要動手取自己性命，手下控制不住的一抓——
哢吧一聲，果核應聲而碎！
大殿中的氣氛一下凝固住了，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。
其實當龍筱白看到果核的時候，她也想過，也許，果果還是可以回來的呢？只要果核還在，哪怕再等上三個三千年，等人參果重新開花、結果、成熟，只要這個小家夥還在，總歸是有相見之期的。
雖然她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壽命沒有一萬年那麽長久，但是最起碼……孫悟空是可以等到的，他們兩個依舊可以重逢。只要有這種重聚的希望存在，哪怕時間再漫長，孫猴子也不至於太難過。
但是，現在，連果核都碎了。果果已經沒有任何回來的可能了。
這種沒有是無聲無息的，龍筱白曾經以為，取經小分隊裏面的每一個人都是西游故事的絕對主角，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轟轟烈烈的燃燒著自己光彩奪目的一生，但實際上不是，某些人，很重要的人，或許只是在風聲劃過的時候，就已經跟你做了生命最後的告別。
而你卻一無所知。
突如其來的出現，突如其來的離開。
他伴你度過了一段溫暖的歲月，走的時候卻也沒有多特別。
黃眉老祖也知道自己驚懼之下做了什麽，孫悟空的臉上已經浮現出很明顯的殺意。
眼見對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，死到臨頭，黃眉居然神經質的放聲笑了起來：“哈哈哈！孫悟空，我以為你是什麽厲害人物，這點東西就把你激怒成這樣！你早就不是以前的齊天大聖了！看看你現在的表情，心痛的都要死了吧？！”
笑聲在大殿中激起陣陣回響，仿佛一把帶有劇毒的刀子，一下一下地在捅著眾人的耳朵和心臟。
“——你給我去死！”
孫悟空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，眼裏爆發出灼灼的刺目金光。
伴隨著咆哮聲，他像發了瘋一般掄起金箍棒朝黃眉老祖揮去。
“去死吧，去死吧，什麽雷音寺的渣滓！都給我死！”
金箍棒過處，一團耀眼之極的金光在大殿內爆炸開來，殿內建築轟然倒塌，四處崩裂之聲不絕於耳。
龍筱白被殿中激蕩的塵土迷的睜不開眼，但聽聲音也知道，孫悟空這次暴走，拼了十足的力道，就是要取黃眉老祖的性命為果果報仇！
塵土飛揚中，只聽一陣接連不斷的慘叫和頓響，撲通一聲，黃眉老祖渾身是血的滾倒在地上。
全殿皆靜，除了建築物陸續坍塌的剝落聲，再沒有其他聲音。
沈默、沈寂、死寂。
沒有人說話，也沒有任何人動，龍筱白只聽見自己的心跳重如擂鼓，一下一下的鼓動著自己的耳膜，連呼吸都變的格外沈重。
就這樣過了許久……
龍筱白似乎看到孫悟空的眼角有淚光閃動，亮銀一般。
終於，孫悟空身體顫了顫，似乎恢覆些許神智，彎下腰，撿起地上已經碎掉的果核，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生怕漏掉了哪個邊邊角角，雙手捧著拿到了玄奘面前。
他兩眼全是血絲，道：“師父，你救救他。”
玄奘垂首看了一眼那已經被捏的四分五裂的果核，沈默不語。
“如來佛觀世音什麽的都好，救救他……”
孫悟空一邊說，一邊就那麽一直擡著手，一直擡著，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下。
玄奘依然沒有說話，龍筱白看玄奘的神色，猛然意識到，不是玄奘不願意救，也不是玄奘不願意為果果去求那些神仙，而是真的這種狀況無藥可救無計可施，人參果的果核就相當於是神仙的元神，眼下元神都毀了，誰又能救的了呢？
這次玄奘是真的無能為力了。
龍筱白搭住他的手腕：“孫猴子……”
孫悟空突然把手一甩，朝玄奘咆哮道：“你剛才為什麽不出手？！就算這妖怪是如來派來的！就算這東西出自靈山雷音寺！你也不用怕成這樣吧！試都不願意試一下就當縮頭烏龜了嗎？！啊？！你剛才要是出手！哪怕只是稍微阻攔一下，果果都不會這樣！”
“這些天上的神仙是什麽貨色你還沒看清楚？！他們要你生就生，要你取經你就得取，還得搭上我們幾個，不樂意了就給你找一大堆麻煩恨不得你去死，還美其名曰磨煉你！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你忌憚他們做什麽？！俺大鬧天宮打的他們主子屁滾尿流的時候他們還在玩泥巴呢吧！現在居然也敢欺負到俺老孫頭上了！憑什麽？！”
大悲大怒之下，孫悟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，對著玄奘大吼大叫，龍筱白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只能抓住他的手臂，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。
她手下死死扯住孫悟空的袖子，用顫抖的聲音說：“是我沒照顧好果果，他是從我衣服裏掉出來才被吸進去的，你別怪師父。”
孫悟空哼笑了一聲，一副譏諷的樣子：“我怪你做什麽？你本來也就什麽都做不了。”
龍筱白的眼淚流的更兇了。
孫悟空心裏明明很清楚，龍筱白除了能變馬以外，本來就是個凡人，很多事情上都處於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狀態，可是他總覺得，如果自己沒有在最後關頭把果果丟出去，如果龍筱白剛到大殿就把果果還給他，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，也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。
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幸，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悔恨和怒火，無法控制。
玄奘道：“悟空……”
孫悟空渾身一震，隨即努力收斂起臉上的表情，脖子一梗，平靜道：“別說了，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師父，等下我轉過身可就不是這樣了！西天我是不去了，愛咋地咋地吧，與其被這幫人不間斷的來回惡心，我還不如跟他們再鬧一場！你們要去成佛成聖就隨便吧，以後咱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！我就不奉陪了！”
說完他轉過身，大踏步的朝殿外走去，行過黃眉老祖的身體旁，突然發覺這妖怪居然還有氣息，忍不住上去就是一腳！
黃眉登時又噴了一口血出來，一息尚存，他臉上的表情近乎猙獰，桀桀的笑聲既陰森又恐怖：“咳咳……你以為是他不想出手嗎？你錯了！他不是不想出手，他是根本不能出手！”
“因為他的法力早就沒有了！”
“哈哈哈……咳、咳，哈哈……”嘶啞的笑聲斷斷續續，如同破陋的風箱一般嘶嘶作響，卻跟毒針一樣刺進眾人的耳朵。
玄奘的法力沒有了？什麽時候的事情？
龍筱白的心咯噔一下。
黃眉拼命撕扯著嗓子自顧自接下去道：“讓我想想觀音他們是怎麽說的……是了，佛心動搖，難堪大用！還是讓他們吃點苦頭為好！哈哈哈哈哈，你以為你們真的能到西天嗎？”
“沒有了法力，你們師父頂多就是一個廢人。就算沒有我，你們這種雜魚隊伍也別妄想著能到西天了！早晚都得散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，旁邊的孫悟空手起棒落，一棍搗在他腦袋上，黃眉老祖哀嚎一聲，當即就絕了靈光。
腳步一頓，孫悟空的背影停在大殿門口。
“他說的是不是真的。”
大殿中的玄奘一怔，唇角動了動。
“我問你他說你的法力沒有了的事情，是不是真的。”
玄奘眉心微微一簇，嘆口氣道：“是。”
孫悟空背著身子點點頭，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******
孤涼的夜，龍筱白望著山門口孫悟空離去的方向，靜默。
大殿坍塌過半，一行人已經從滿是妖兵屍體的大殿中移了出來，聚在山門處休息，等待天亮。
龍筱白睜著眼睛完全完全睡不著，可是也不想動，她甚至覺得，這一夜就跟過了一整年那麽久。
仰起頭，她看到了天空上高懸的月亮。
她想起以前孫悟空好像經常這樣望著窗外的月亮。
“心心相印！——印賊做父！——父相桑害！花混圖強！”
當時果果坐在孫悟空的肩膀上，晃著小腿奶聲奶氣的背成語。
一般這種時候，孫悟空都會不耐煩的搓搓果果的腦袋，或者直接把他塞回耳朵眼裏：“好吵，閉嘴。”
她又想起在遭遇烏雞國的水鬼國王之前，孫悟空嫌果果聒噪，不願意親自給他洗澡，硬塞給她。
她接過果果，剛轉身走了兩步，卻聽見孫悟空在背後嘀咕：“下手輕一點兒哦，這小家夥細皮嫩肉的，可別把皮給搓破了。”
說罷為難的撓了撓頭，又想跟過去看，又覺得這樣是不是顯的自己太磨嘰了。
最後只能啐了一聲，轉過身遠遠看著，神情要多別扭有多別扭。
回想往事，她禁不住忽淚忽笑。
果果，你真的就這樣死了嗎？你不是一直都揪著孫悟空的猴毛不松手的嗎？這次怎麽如此突然的就走了，讓人措手不及。
心頭又浮起一陣鈍痛。
“……小白，節哀。”
一只白玉般的手探過來，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水珠。
“師父……”龍筱白轉過頭看向來人，眼中一片悲涼。
“果果的事情不怪你，”玄奘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，平靜無波，“是我沒有考慮周全，怪我。”
龍筱白眼中的淚光閃了閃，怪玄奘什麽呢？怪他應該早點告訴大家自己法力已經沒有了？還是怪他非要降妖除魔，自投羅網的來到這假的小雷音寺中？想來想去，龍筱白都不知道到底該怪玄奘什麽。
因為她敢肯定，就算玄奘沒有法力，就算玄奘只有自己一個人，該做的事情他還是會去做的。
世間險惡艱難無數，雖千萬人吾亦往矣。
玄奘本就是這樣的人，所以……到底該怪他什麽呢？
“我只是恨……”龍筱白咬了咬嘴唇，顫聲道，“……我恨我自己，為什麽自己沒有法力？為什麽這樣弱小？為什麽眼睜睜的看著果果被吸走也無能為力？！”
“果果的事是個意外，作為一個普通人，你做的已經夠好了，無需過於自責。”
玄奘按住她的肩膀，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黑。
龍筱白垂下頭，悶聲道：“師父，大師兄就這麽走了？”
玄奘沈吟了一下：“他若想走，誰也留不住他。”
說的也對。
沒有了玄奘的法力威懾，孫悟空已然成了整個隊伍中的戰力最強者，玄奘還真的奈何不了他，至於“緊箍咒”？玄奘是不會用那種東西來強迫孫悟空的。
龍筱白忽然又想起一件事，眼底浮起擔憂：“師父，那黃眉老祖說你是因為佛心動搖，所以如來才封了你的法力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？師父，你的佛心怎麽動搖了？”
玄奘聞言怔了下，卻是沒有回答。
難道是因為……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在船上對玄奘做了那種事吧！龍筱白驚訝的捂住嘴，當時那羞人的畫面還歷歷在目，稍微回憶一下便尷尬的一發不可收拾。
“該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兒吧？！”
如果真是這樣，那今晚所發生的一切，她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，如果玄奘法力還在，事情絕對不會變成現在這樣！
龍筱白擔憂地一把抓住玄奘的手，接著又跟想起了什麽似的，猛的撤開身子，燙著一樣。
玄奘看她動作，把手從她肩頭拿開，又輕輕拍了拍，淡然勸道：“法力的事情與你無關，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多，大家情緒難免緊張，你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，傷身。”
亂七八糟的事……
龍筱白：“……”
好吧……等等，師父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！！！
另一邊，豬八戒和沙和尚正背靠著背坐著。
月光籠罩下，兩個人沈思的身影仿佛是Kappa的品牌標識，充滿了儀式感。
“大師兄走了，咱們今後怎麽辦？”西行一路，先是有了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加持，外加一個武力值逆天的玄奘，豬八戒本來以為這一路會很輕松的，可是現在……
“走一步看一步吧，”沙和尚不敢把話說死，誰知道後面路上還會碰上什麽事情呢，但，“絕對不能拋下師父和小師妹。”
“可是我想翠蘭了，”豬八戒嘀咕道，“她肯定也很想我。”
“不許想。”
“你說要不然我們都回高老莊算了，帶上師父，我看咱們後面的路肯定不好走，與其勉強自己，不如知難而退。”
“為什麽不選擇迎難而上？”
“因為知道這不會是普通的難，迎上去可能直接就是死也說不準……”
“雖然有點慫，但你對那天上幫人的辦事風格總結的還挺精準的。”
“過獎過獎，都是過來人，你了的。”
“……”
沈默了半晌，豬八戒又出聲道：“那你到底去不去高老莊？”
沙和尚楞住，直覺反問：“你居然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？”
豬八戒也莫名其妙：“那不然呢？你當我開玩笑？”
“師父他不會去的。”
“嗨！反正我們兩個現在比他厲害，真想把人帶走那方法可就多了，比如說騙他、下藥或者打暈直接帶走。”
“第一項想成功，我估計你智商不太夠，至於後兩項你純粹是老壽星吃砒霜，活的不耐煩了啊！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你沒聽黃眉是怎麽說的？如來佛祖是封了師父的法力，不是廢了師父的法力，廢了那是徹底沒有了，封了那是暫時沒有，也就是說，說不好沒準哪天就又恢覆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，你真把他打暈了帶走，或者幹脆逃跑回了高家莊，萬一師父哪天恢覆了法力，抓你還不跟玩似的。大師兄走了那叫悲痛之下事出有因，你現在走了那是臨陣脫逃、是落井下石、是乘人之危、是雪上加霜……”
“恭喜你，成功的說服了我。”
“都是師兄弟，我也不忍心看你去作死，該勸還是要勸的。”
“……”
兩位師兄的竊竊私語聲從旁邊斷斷續續傳來，龍筱白卻全然無法集中精神去聽，整個腦子都亂哄哄的。
她朝頭頂的明月看去，月色依然那麽美，皎潔柔美更盛往昔。
這夜過去，她明白往後的日子再也無法像之前那般順暢，取經小分隊裏將永遠少掉兩個人。
一個叫果果，今生無緣再聚。
還有一個，叫孫悟空，不知何時歸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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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旁, 玄奘和龍筱白等人也剛剛落地站穩身形, 看著這一幕, 心中也是驚疑不定，他們只知道這白布袋子是個吸收性的法寶, 卻全然沒有料到為什麽果果一個會動會跳的靈果被吸進去之後, 再出來卻變成了一個果核。
半晌之後，孫悟空沈聲道：“把果果給我還回來。”
一聽這聲音, 龍筱白立刻意識到孫悟空正在暴走的邊緣, 此時他正在竭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怒火。
果果對孫悟空有多重要, 龍筱白再清楚不過，雖然一直以來孫悟空對果果都是不太在意的態度，有時候甚至有些不耐煩，但其實從五莊觀中孫悟空把果果從後院裏抱出來開始，到後來跟兩人心心相印果果順勢住進了孫悟空的耳朵眼裏, 其實他早已經把果果看作是自己人, 是取經小分隊中不可或缺的一員，這些話雖然孫悟空沒說，但大家心裏都知道。
但是，現在, 果果變成了一顆幹癟的、毫無生氣的果核。
被人很隨意的捏在手心裏，肆意把玩。
黃眉老祖用兩根手指掐起果核，放到眼前仔細看了好一會兒，似乎覺得這東西十分有趣, 怪聲道：“也是奇了，一個孩童吸進去，出來卻變成了一個果核，讓我猜猜……狀似孩童，四肢俱全，能跑能跳，這東西該不是傳說中鎮元大仙養出來的人參果吧？唉，你們這幫人身上好東西還真不少啊，可惜了，這種靈果讓我吃了多好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，當真是半點用處也無！”
他的語氣頗為調侃，看著果核的眼神儼然在看一樣沒有用處的廢物，全然沒有把果果當成有靈性的生命，只是在後悔自己沒有先一步察覺到人參果的存在，好吃掉給自己延壽。
龍筱白紅著眼睛道：“你把果果給我變回來！”
黃眉大仙皺眉：“變回來？怎麽可能，你是在說笑話麽？只要進了我這袋子，無論人神鬼妖，頃刻間便會退化成嬰兒狀態，不可能再變回來了……”
話音未落，孫悟空縱起一道金光就朝黃眉老祖一棒甩了過去。
這一棒的力度驚天動地，龍筱白知道孫悟空是真怒了，現在出手已經是忍無可忍，黃眉老祖只勉力阻擋了幾下，就被砸的飛撞到墻上，打得鮮血迸流，鼻子歪在半邊。
豬八戒和沙和尚也拿起武器奔了過去，孫悟空一棒搗在黃眉胸口，居高臨下俯視他，彎下腰對上黃眉的眼睛，依舊沈聲道：“還給我，否則殺了你。”
他早已忍耐多時，此時面目幾近猙獰，近在咫尺，黃眉腫著半張臉，顫聲道：“你敢……我是靈山雷音寺的人，是彌勒座下的童子，殺了我，你們也沒什麽好處。”
金箍棒的尾端又朝下陷了幾分，胸腔裏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，伴隨著黃眉的慘叫，孫悟空一腳踩上他的腹部，罵道：“我管你是雷音寺還是雨音寺！動了的我的人，要麽給我齊齊整整的還回來，要麽就給我償命！”
黃眉老祖垂死掙紮地威脅道：“不過是一個人參果！你們要是敢動我一下，我就把他的果核也捏碎，讓你徹底……”
孫悟空神色一凜，擡腳就要踩住黃眉老祖那只還捏著果核的手。
誰知，就在這一瞬間，原本就已經驚懼到了極點的黃眉老祖，見孫悟空擡腿又要動作，以為他要動手取自己性命，手下控制不住的一抓——
哢吧一聲，果核應聲而碎！
大殿中的氣氛一下凝固住了，仿佛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。
其實當龍筱白看到果核的時候，她也想過，也許，果果還是可以回來的呢？只要果核還在，哪怕再等上三個三千年，等人參果重新開花、結果、成熟，只要這個小家夥還在，總歸是有相見之期的。
雖然她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壽命沒有一萬年那麽長久，但是最起碼……孫悟空是可以等到的，他們兩個依舊可以重逢。只要有這種重聚的希望存在，哪怕時間再漫長，孫猴子也不至於太難過。
但是，現在，連果核都碎了。果果已經沒有任何回來的可能了。
這種沒有是無聲無息的，龍筱白曾經以為，取經小分隊裏面的每一個人都是西游故事的絕對主角，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轟轟烈烈的燃燒著自己光彩奪目的一生，但實際上不是，某些人，很重要的人，或許只是在風聲劃過的時候，就已經跟你做了生命最後的告別。
而你卻一無所知。
突如其來的出現，突如其來的離開。
他伴你度過了一段溫暖的歲月，走的時候卻也沒有多特別。
黃眉老祖也知道自己驚懼之下做了什麽，孫悟空的臉上已經浮現出很明顯的殺意。
眼見對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，死到臨頭，黃眉居然神經質的放聲笑了起來：“哈哈哈！孫悟空，我以為你是什麽厲害人物，這點東西就把你激怒成這樣！你早就不是以前的齊天大聖了！看看你現在的表情，心痛的都要死了吧？！”
笑聲在大殿中激起陣陣回響，仿佛一把帶有劇毒的刀子，一下一下地在捅著眾人的耳朵和心臟。
“——你給我去死！”
孫悟空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嘶吼，眼裏爆發出灼灼的刺目金光。
伴隨著咆哮聲，他像發了瘋一般掄起金箍棒朝黃眉老祖揮去。
“去死吧，去死吧，什麽雷音寺的渣滓！都給我死！”
金箍棒過處，一團耀眼之極的金光在大殿內爆炸開來，殿內建築轟然倒塌，四處崩裂之聲不絕於耳。
龍筱白被殿中激蕩的塵土迷的睜不開眼，但聽聲音也知道，孫悟空這次暴走，拼了十足的力道，就是要取黃眉老祖的性命為果果報仇！
塵土飛揚中，只聽一陣接連不斷的慘叫和頓響，撲通一聲，黃眉老祖渾身是血的滾倒在地上。
全殿皆靜，除了建築物陸續坍塌的剝落聲，再沒有其他聲音。
沈默、沈寂、死寂。
沒有人說話，也沒有任何人動，龍筱白只聽見自己的心跳重如擂鼓，一下一下的鼓動著自己的耳膜，連呼吸都變的格外沈重。
就這樣過了許久……
龍筱白似乎看到孫悟空的眼角有淚光閃動，亮銀一般。
終於，孫悟空身體顫了顫，似乎恢覆些許神智，彎下腰，撿起地上已經碎掉的果核，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生怕漏掉了哪個邊邊角角，雙手捧著拿到了玄奘面前。
他兩眼全是血絲，道：“師父，你救救他。”
玄奘垂首看了一眼那已經被捏的四分五裂的果核，沈默不語。
“如來佛觀世音什麽的都好，救救他……”
孫悟空一邊說，一邊就那麽一直擡著手，一直擡著，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下。
玄奘依然沒有說話，龍筱白看玄奘的神色，猛然意識到，不是玄奘不願意救，也不是玄奘不願意為果果去求那些神仙，而是真的這種狀況無藥可救無計可施，人參果的果核就相當於是神仙的元神，眼下元神都毀了，誰又能救的了呢？
這次玄奘是真的無能為力了。
龍筱白搭住他的手腕：“孫猴子……”
孫悟空突然把手一甩，朝玄奘咆哮道：“你剛才為什麽不出手？！就算這妖怪是如來派來的！就算這東西出自靈山雷音寺！你也不用怕成這樣吧！試都不願意試一下就當縮頭烏龜了嗎？！啊？！你剛才要是出手！哪怕只是稍微阻攔一下，果果都不會這樣！”
“這些天上的神仙是什麽貨色你還沒看清楚？！他們要你生就生，要你取經你就得取，還得搭上我們幾個，不樂意了就給你找一大堆麻煩恨不得你去死，還美其名曰磨煉你！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你忌憚他們做什麽？！俺大鬧天宮打的他們主子屁滾尿流的時候他們還在玩泥巴呢吧！現在居然也敢欺負到俺老孫頭上了！憑什麽？！”
大悲大怒之下，孫悟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，對著玄奘大吼大叫，龍筱白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只能抓住他的手臂，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。
她手下死死扯住孫悟空的袖子，用顫抖的聲音說：“是我沒照顧好果果，他是從我衣服裏掉出來才被吸進去的，你別怪師父。”
孫悟空哼笑了一聲，一副譏諷的樣子：“我怪你做什麽？你本來也就什麽都做不了。”
龍筱白的眼淚流的更兇了。
孫悟空心裏明明很清楚，龍筱白除了能變馬以外，本來就是個凡人，很多事情上都處於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狀態，可是他總覺得，如果自己沒有在最後關頭把果果丟出去，如果龍筱白剛到大殿就把果果還給他，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，也許還能有轉圜的餘地。
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幸，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悔恨和怒火，無法控制。
玄奘道：“悟空……”
孫悟空渾身一震，隨即努力收斂起臉上的表情，脖子一梗，平靜道：“別說了，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師父，等下我轉過身可就不是這樣了！西天我是不去了，愛咋地咋地吧，與其被這幫人不間斷的來回惡心，我還不如跟他們再鬧一場！你們要去成佛成聖就隨便吧，以後咱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！我就不奉陪了！”
說完他轉過身，大踏步的朝殿外走去，行過黃眉老祖的身體旁，突然發覺這妖怪居然還有氣息，忍不住上去就是一腳！
黃眉登時又噴了一口血出來，一息尚存，他臉上的表情近乎猙獰，桀桀的笑聲既陰森又恐怖：“咳咳……你以為是他不想出手嗎？你錯了！他不是不想出手，他是根本不能出手！”
“因為他的法力早就沒有了！”
“哈哈哈……咳、咳，哈哈……”嘶啞的笑聲斷斷續續，如同破陋的風箱一般嘶嘶作響，卻跟毒針一樣刺進眾人的耳朵。
玄奘的法力沒有了？什麽時候的事情？
龍筱白的心咯噔一下。
黃眉拼命撕扯著嗓子自顧自接下去道：“讓我想想觀音他們是怎麽說的……是了，佛心動搖，難堪大用！還是讓他們吃點苦頭為好！哈哈哈哈哈，你以為你們真的能到西天嗎？”
“沒有了法力，你們師父頂多就是一個廢人。就算沒有我，你們這種雜魚隊伍也別妄想著能到西天了！早晚都得散……”
他話沒說完，旁邊的孫悟空手起棒落，一棍搗在他腦袋上，黃眉老祖哀嚎一聲，當即就絕了靈光。
腳步一頓，孫悟空的背影停在大殿門口。
“他說的是不是真的。”
大殿中的玄奘一怔，唇角動了動。
“我問你他說你的法力沒有了的事情，是不是真的。”
玄奘眉心微微一簇，嘆口氣道：“是。”
孫悟空背著身子點點頭，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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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涼的夜，龍筱白望著山門口孫悟空離去的方向，靜默。
大殿坍塌過半，一行人已經從滿是妖兵屍體的大殿中移了出來，聚在山門處休息，等待天亮。
龍筱白睜著眼睛完全完全睡不著，可是也不想動，她甚至覺得，這一夜就跟過了一整年那麽久。
仰起頭，她看到了天空上高懸的月亮。
她想起以前孫悟空好像經常這樣望著窗外的月亮。
“心心相印！——印賊做父！——父相桑害！花混圖強！”
當時果果坐在孫悟空的肩膀上，晃著小腿奶聲奶氣的背成語。
一般這種時候，孫悟空都會不耐煩的搓搓果果的腦袋，或者直接把他塞回耳朵眼裏：“好吵，閉嘴。”
她又想起在遭遇烏雞國的水鬼國王之前，孫悟空嫌果果聒噪，不願意親自給他洗澡，硬塞給她。
她接過果果，剛轉身走了兩步，卻聽見孫悟空在背後嘀咕：“下手輕一點兒哦，這小家夥細皮嫩肉的，可別把皮給搓破了。”
說罷為難的撓了撓頭，又想跟過去看，又覺得這樣是不是顯的自己太磨嘰了。
最後只能啐了一聲，轉過身遠遠看著，神情要多別扭有多別扭。
回想往事，她禁不住忽淚忽笑。
果果，你真的就這樣死了嗎？你不是一直都揪著孫悟空的猴毛不松手的嗎？這次怎麽如此突然的就走了，讓人措手不及。
心頭又浮起一陣鈍痛。
“……小白，節哀。”
一只白玉般的手探過來，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水珠。
“師父……”龍筱白轉過頭看向來人，眼中一片悲涼。
“果果的事情不怪你，”玄奘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，平靜無波，“是我沒有考慮周全，怪我。”
龍筱白眼中的淚光閃了閃，怪玄奘什麽呢？怪他應該早點告訴大家自己法力已經沒有了？還是怪他非要降妖除魔，自投羅網的來到這假的小雷音寺中？想來想去，龍筱白都不知道到底該怪玄奘什麽。
因為她敢肯定，就算玄奘沒有法力，就算玄奘只有自己一個人，該做的事情他還是會去做的。
世間險惡艱難無數，雖千萬人吾亦往矣。
玄奘本就是這樣的人，所以……到底該怪他什麽呢？
“我只是恨……”龍筱白咬了咬嘴唇，顫聲道，“……我恨我自己，為什麽自己沒有法力？為什麽這樣弱小？為什麽眼睜睜的看著果果被吸走也無能為力？！”
“果果的事是個意外，作為一個普通人，你做的已經夠好了，無需過於自責。”
玄奘按住她的肩膀，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黑。
龍筱白垂下頭，悶聲道：“師父，大師兄就這麽走了？”
玄奘沈吟了一下：“他若想走，誰也留不住他。”
說的也對。
沒有了玄奘的法力威懾，孫悟空已然成了整個隊伍中的戰力最強者，玄奘還真的奈何不了他，至於“緊箍咒”？玄奘是不會用那種東西來強迫孫悟空的。
龍筱白忽然又想起一件事，眼底浮起擔憂：“師父，那黃眉老祖說你是因為佛心動搖，所以如來才封了你的法力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？師父，你的佛心怎麽動搖了？”
玄奘聞言怔了下，卻是沒有回答。
難道是因為……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在船上對玄奘做了那種事吧！龍筱白驚訝的捂住嘴，當時那羞人的畫面還歷歷在目，稍微回憶一下便尷尬的一發不可收拾。
“該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兒吧？！”
如果真是這樣，那今晚所發生的一切，她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，如果玄奘法力還在，事情絕對不會變成現在這樣！
龍筱白擔憂地一把抓住玄奘的手，接著又跟想起了什麽似的，猛的撤開身子，燙著一樣。
玄奘看她動作，把手從她肩頭拿開，又輕輕拍了拍，淡然勸道：“法力的事情與你無關，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多，大家情緒難免緊張，你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，傷身。”
亂七八糟的事……
龍筱白：“……”
好吧……等等，師父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！！！
另一邊，豬八戒和沙和尚正背靠著背坐著。
月光籠罩下，兩個人沈思的身影仿佛是Kappa的品牌標識，充滿了儀式感。
“大師兄走了，咱們今後怎麽辦？”西行一路，先是有了齊天大聖孫悟空的加持，外加一個武力值逆天的玄奘，豬八戒本來以為這一路會很輕松的，可是現在……
“走一步看一步吧，”沙和尚不敢把話說死，誰知道後面路上還會碰上什麽事情呢，但，“絕對不能拋下師父和小師妹。”
“可是我想翠蘭了，”豬八戒嘀咕道，“她肯定也很想我。”
“不許想。”
“你說要不然我們都回高老莊算了，帶上師父，我看咱們後面的路肯定不好走，與其勉強自己，不如知難而退。”
“為什麽不選擇迎難而上？”
“因為知道這不會是普通的難，迎上去可能直接就是死也說不準……”
“雖然有點慫，但你對那天上幫人的辦事風格總結的還挺精準的。”
“過獎過獎，都是過來人，你了的。”
“……”
沈默了半晌，豬八戒又出聲道：“那你到底去不去高老莊？”
沙和尚楞住，直覺反問：“你居然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？”
豬八戒也莫名其妙：“那不然呢？你當我開玩笑？”
“師父他不會去的。”
“嗨！反正我們兩個現在比他厲害，真想把人帶走那方法可就多了，比如說騙他、下藥或者打暈直接帶走。”
“第一項想成功，我估計你智商不太夠，至於後兩項你純粹是老壽星吃砒霜，活的不耐煩了啊！”
“為什麽？”
“你沒聽黃眉是怎麽說的？如來佛祖是封了師父的法力，不是廢了師父的法力，廢了那是徹底沒有了，封了那是暫時沒有，也就是說，說不好沒準哪天就又恢覆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，你真把他打暈了帶走，或者幹脆逃跑回了高家莊，萬一師父哪天恢覆了法力，抓你還不跟玩似的。大師兄走了那叫悲痛之下事出有因，你現在走了那是臨陣脫逃、是落井下石、是乘人之危、是雪上加霜……”
“恭喜你，成功的說服了我。”
“都是師兄弟，我也不忍心看你去作死，該勸還是要勸的。”
“……”
兩位師兄的竊竊私語聲從旁邊斷斷續續傳來，龍筱白卻全然無法集中精神去聽，整個腦子都亂哄哄的。
她朝頭頂的明月看去，月色依然那麽美，皎潔柔美更盛往昔。
這夜過去，她明白往後的日子再也無法像之前那般順暢，取經小分隊裏將永遠少掉兩個人。
一個叫果果，今生無緣再聚。
還有一個，叫孫悟空，不知何時歸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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